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医生的言谈举止，应表现出对病人起码的尊重，不能有意无意奚落病人，以自己的“三观”衡量对方。此外，病人作为临床教学的一种特殊资源，如何既保证病人的身心健康，又能为年轻医护人员的成长提供更多的实践机会，这是临床教学中经常遇到的十分棘手的问题。

案例再现

这个案例的主人公刘某是一名毕业于名牌大学的硕士研究生，文静内向，相貌姣好。不久前，她刚刚找到一份薪酬颇丰的工作——外企办公室文秘。不巧的是，也是在这个时候，她与相处三年的男朋友分手了。

待单位已经落实，刘某准备安下心来好好工作的时候，有一天早晨起来刷牙的时候，刘某突然觉得一阵恶心，她立刻紧张起来。

刘某马上向单位请假一天，到本市一个比较好的综合性医院就诊，在挂号的窗口，里边的人问：“挂哪科的号？”刘某犹豫着，说了句：“挂内科”。到了内科诊室，刘某说了自己这几天总是反胃、恶心等症状，医生问了她的月经情况后，给她开了一张化验单，让她去验尿。

化验报告单很快就出来了，上面写着“尿液HCG阳性”，刘某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虽然她看不懂化验单，但她感觉大事不好。她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内科，内科的医生正忙着接待其他患者，刘某迟疑着把化验单递了过去，内科医生看了一眼化验单，对她就说：“去妇产科吧”。刘某看着在医生周围等待看病的病人，一句话也不敢多说，逃跑似地离开了内科诊室。

重新挂了妇产科的号，刘某慢吞吞地往妇产科走去。

刘某低着头，红着脸，战战兢兢地走到妇产科诊室，小声地问：“大夫，我这是……”医生看一眼化验单，说：“怀孕了”。刘某顿时觉得五雷轰顶，恐惧、羞怯、愤怒……各种感觉交织在一起，袭上心头，她心里有好多担心和疑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医生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催促她：“怎么？你愣在这里干吗呀？到底想好了没有？要么留着，不要就赶紧做掉，你看后边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呢，我们不是只为你一个人服务的。”刘某此刻感到无助极了，她硬着头皮问：“我不想要，是不是就得做人流呀？我要是吃药行不行呢？”

医生说：“怎么了？没想要啊？没想要为什么不早点采取措施呢？怎么办你自己决定吧，人流、药流都可以，人流更容易一次成功，药流对有些人行，对有些人就不合适。人流如果做不干净，还得再刮宫，那样拖的时间更长，而且还要遭二遍罪。但是，要做流产得快点，你这也不早了，晚了就做不了了，还得引产，那更遭罪。”

刘某想，刚到单位就为这事请假，实在不好意思，她不想让单位任何人知道，她继续问医生：“那我今天就做？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啊？做完了，需要休息多长时间啊？”

医生面无表情地说：“任何一项治疗都是有危险的，谁也不能给你打保票说100%的没危险，做完休息一周就可以了。”

刘某听着医生的话，心里更没有底了，但是她又不能继续拖延了，她算计着能休息的时间：今天是星期五，加上两天连休，休息三天也许就能上班了。她下了决心，准备马上做掉。想到就要上手术台做人流，刘某紧张极了，她怯生生地问：“做人流是不是很疼啊？”

医生笑了一下，说：“疼不疼？哪能像吃饺子那么好受呢？现在知道怕疼了？当初想什么了？”

刘某觉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但是想到一会儿还要在这里做人流，不敢得罪医生，所以就忍下来了，她不敢再问任何问题了。

……

当刘某按照医生的吩咐，躺在人流台上的时候，医生推开房门，对外边的人说：“你们进来吧”，随后，走进来十多个男女实习生。

刘某想到自己赤裸着的下身，毫无遮掩地展现在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一群男女实习生面前，顿时觉得难堪极了。她对医生说：“让他们都出去，我不想被他们这样看着。”可医生却说：“有什么难为情的？我们学医的啥没见过？别太拿自己当回事了，我们只看你的病，也不是看你这个人。我们这里是教学医院，有这个责任和义务，我们要培养年轻医生，都像你这样，年轻医生就永远不会有临床经验。人家别的患者都没说什么，你怎么这么多事呀，快点躺好，不然没法检查了，后边还排着那么多人呢！”

刘某无奈地躺在手术台上，眼睛里充满了委屈、羞愧的泪水。耳边老医生给实习医生的讲解，句句都像是钢针一样，穿透着刘某的心。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像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像摆在解剖台上供人肢解和学习的标本，简直到了无地自容的地步……

人流术身体上的痛苦，在刘某术后的几天就慢慢地淡忘了，可是这次就诊过程，却给她的心灵造成了伤害，她始终觉得难以康复。

人流术后约一周的时间，单位人力资源部的李大姐找她谈话，说前些天给她介绍的那个男孩已经有女朋友了，刘某觉得前些天李大姐一遍遍催她和男方见面，如今这么快就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好像这其中有什么原因。仔细询问，李大姐并不直接回答，但是言谈之中的一些话，让刘某非常警觉，“你要学会自我保护，女孩子和男孩子不一样……有些事处理不好，不仅影响自己的身体，还会影响到事业的发展……”刘某觉得一切都完了，单位的人一定知道她做人流的事了，她知道对于一个未婚的女孩子来讲，这种事情一旦传出去是很不体面的，她的父母决不能接受她犯这样的错误。

接下来的时间里，刘某在工作时总是分心。慢慢地，她真的感觉到周围一些同志似乎总在背后议论她什么……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一样，每天都不能集中精神，不停地想这些事，弄得茶饭不思，夜不能眠。在这种精神状态之下，工作也出了大错。老板为此大发脾气，对她的表现深感失望。刘某想到三个月的试用期即将结束，觉得没办法在这个单位继续待下去了，与其让单位解聘，还不如自己先提出辞职，这样还有点面子，于是她向单位递交了辞呈。

离开了这个非常可心的工作岗位，刘某多次参加应聘，但都没有成功，每次去应聘，她都在心里和原来的工作单位作比较，始终不能接受新的岗位。

刘某的妈妈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非常气愤。除了责怪刘某太不听话之外，想到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觉得是医院把刘某做人流的事情暴露出去的，他们应该负有一定的责任。于是，刘妈妈领着刘某找到了当时给她做人流的医生。

刘妈妈：“你就是几个月前给我女儿做人流手术的医生吧，就是你把我女儿害惨了！”

医生甲：“怎么了？”

刘妈妈：“还怎么了？我女儿一个姑娘家，做人流本来就害羞害怕，可是你还让那么多人来围观，拿我女儿当什么了？就是尸体标本你也要让家属同意，才能观看吧？结果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弄的单位满城风雨的，全都知道了，现在我女儿工作也没了，成天吃不下睡不着的，身体也不好了，这都是你们造成的！”

医生甲：“我们是教学医院，这种事情在医院里是很正常的，别人也这样做都没事，怎么就你女儿有事了呢？能让人吃不下睡不着的原因多着呢，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单位解聘你，找单位去呀，和我说不着！”

刘妈妈：“你也是女人，你说的是人话吗？当时我女儿说了让他们都出去，你还不听，硬让那么多人都在那儿观看，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讲，那是多难堪的一件事呀……”

医生甲：“还知道难堪？比那难堪的事都做了，还跑到这儿来装淑女！”

刘妈妈：“你再说一遍？我把你的嘴撕烂了，就你这号大夫，猪狗不如，你等着，我明天就去告你，你侵犯我女儿的隐私权！”

医生乙：“大妈，你消消气，别激动，其实医院里真的没什么隐私权，你到这里来看病，就要把一切都暴露给医生，这是治病的需要，你说哪里有什么隐私权啊？”

刘妈妈：“你甭蒙我，我明天就去找律师，我一定让这个缺德的大夫身败名裂！”

接着，刘妈妈真的找到了律师，以侵犯患者隐私权为由，把医院和医生甲一起告上了法庭，她要求医院和医生赔礼道歉，并赔偿精神损失费1万元，法院接受并审理了这一案件。

医疗纠纷分析

本案是一起在临床诊疗过程中，因侵犯患者的隐私权而引发的医患纠纷。从法律角度看，在这起医疗纠纷中，医生方面存在的问题主要是漠视患者的人格尊严，为完成正常的教学活动而牺牲了患者的隐私权。

本案例中，医疗服务的对象——刘某，是一位文静、内向，刚刚走出校门的年轻女性，她未婚先孕，不得不去医院做人流手术。到了医院，本来就感到羞愧难当无脸见人的刘某，受到了医生的无端伤害。医生的言谈举止，非但没有表现出对她的起码的尊重，而且还在有意无意当中，奚落她未婚先孕这一“特殊身份”。我们看到，医生在为刘某解释“病情”和处理措施时，“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催促她：“怎么？你愣在这儿干吗呀？想怎么着？要就留着，不要就赶紧做掉，你看后边还有那么多人呢，我们不是只为你一个人服务。”“怎么了？没想要啊？没想要不早点采取措施？”“疼不疼？哪能像吃饺子那么好受呀？现在知道怕疼了？当初想什么了？”这些言语，就没有顾及到刘某作为一个未婚先孕的年轻女性的人格尊严，让她有受到侮辱的感觉。尤其是在做人流手术时，在未经刘某本人同意的情况下，让她作为活道具，赤裸着下身，暴露在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一群男女实习生面前，这就完全没有顾及到刘某作为一个人所具有的人格尊严，而是将其“客体化”，把她物化为一个人体标本，或者医学道具，从而对刘某的人格尊严造成了严重伤害。和谐的医患关系的建立，离不开医患双方真诚的尊重和相互的理解，本案中医生对于刘某言语和行为上的冒犯，使其人格尊严受到极大伤害，从而导致了后来这起医患纠纷的发生。

在这个案例中，医生对于刘某的很多言谈举止，都能反映出，他们没有意识到患者在教学医院，同样具有隐私和隐私权。在刘某让见习生出去的时候，医生的回答是：“有什么难为情的？我们学医的啥没见过？别太拿自己当回事，我们只看你的病，也不是看你这个人。我们这是教学医院，有这个责任和义务，我们要培养年轻医生，都像你这样，年轻医生就永远不会有临床经验。人家别的患者都没说什么，你怎么这么多事呀，快点躺好，不然就没法检查了，后边还排着那么多人呢。”还有，当刘某的妈妈去医院“问理”的时候，医生的回答同样表现出对于隐私权的极端漠视：“我们是教学医院，这种事情在医院里是很正常的，别人也这样做都没事，怎么就你女儿有事了呢？能让人吃不下睡不着的原因多着呢，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单位解聘你，找单位去呀，和我说不着！”医生的有些话，甚至带有人身攻击的意思：“还知道难堪？比那难堪的事都做了，还跑到这儿来装淑女！”包括后来劝架的医生乙所说的话，也暴露出他对于隐私权的无知：“其实医院里真的没什么隐私权，你到这里来看病，就要把一切都暴露给医生，这是治病的需要，你说哪里有什么隐私权啊？”

但是，隐私权是人的一项重要的人身权利。根据我国法律的规定，患者也享有隐私权，医务人员必须尊重患者的隐私。当然，患者的隐私和隐私权，在医院要受到一定的限制，表现在，因为治疗疾病的需要，患者要有条件地放弃一部分隐私和隐私权。但这只是针对与治疗有关的人员，即经治医生和护士而言。在此种情况下，医生等与治疗有关的人员，因治疗疾病的需要获知患者的个人信息，以及在患者知情同意的前提下，对其身体的隐秘部位实施医学检查，具有正当性，并不构成对患者隐私权的侵犯。

由于医生在观念上没有意识到患者在医院是有隐私和隐私权的，在未经刘某同意的情况下，就擅自组织实习医生观摩其人工流产手术，在行为上对患者的隐私权有所侵犯。

在这个案例中，当刘某躺在人流手术台上，赤裸着下身，毫无遮掩地准备接受人流手术的时候，医生并没有顾及到刘某的个人感受和人格尊严，也没有以适当的方式事先告知她有关情况，更没有取得她的同意，便推开房门，让门外的男女实习生走进来观摩手术；在刘某表示异议不同意观摩时，医生也没有进行耐心细致的解释说服工作，而是语言生硬、态度生冷，对刘某横加训斥，这些言行都给刘某造成了极大的精神伤害，违反了“临床教学基地及相关医疗机构，应采取有效措施，保证临床教学实践活动中患者的知情权、隐私权和其他相关权益”、“医学生和试用期医学毕业生在临床教学实践活动中，必须保护病人的安全和隐私权”等法律规定，构成了对刘某隐私权的侵犯。

法学专家建议，对医护人员法律知识的培训，应该成为一种长效机制，要长期、稳定地把医院的法律文化建设推向深入，常抓不懈，切不可因为一时难以同经济利益直接挂钩，就对这项工作产生怀疑。

医生应当深刻认识到学法、知法、守法的重要性，提高学习和掌握卫生法律知识的自觉性和积极性，在临床工作中，严格遵守医疗卫生管理的法律、法规、规章、诊疗护理规范和常规，了解并尊重病人在诊疗过程中的合法权益，做到依法行医。

在目前法律制度和执业环境下，医务人员还应该增强证据意识和风险意识。要清楚地认识到，在执业过程中针对患者所实施的诊疗行为，都是法律行为，会引起相应的法律后果。依法行医是对每一个医务工作者的基本要求，也是解决医疗纠纷的根本方法。

（环球医学编辑：丁好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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