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满是砂石的山路往上走，两边树木野蛮生长，不见修剪的痕迹。浙江省金华市武义县杨家医院坐落在半山腰的位置，如果不是门口两块灰白色牌匾，过路人或许会以为这里是一座废弃厂房。这座占地两万多平方米的医院，被称为“死亡医院”，因为半个多世纪以来，这所医院从未有过一位病人痊愈出院！

杨家医院始建于1962年，曾是中国最大萤石矿企——东风莹石公司的职工医院，作为尘肺病疗养所，专门收治企业的尘肺病职工。当年，杨家医院直接在国外购买最先进的医疗器材。由于设备比县级医院要好很多，所以很多不是厂区的病人都会来这里看病。

萤石是唯一一种可以提炼大量氟元素矿物，它被用于炼钢中的助溶剂以除去杂质，在制作生产玻璃和搪瓷时也有应用。此外，在光学领域对于萤石的需求量较大。

这也是一家没有门诊的医院。放射科算是人气最旺的地方了，登记处被“米”字形的胶布贴着，中间那一横条胶布耷拉了下来。这里有一台进口X光机，已经快40岁了，由于无数体检者的胸口与仪器铝板发生摩擦，在铝板上形成两瓣白色的环状印记，像是被时间熨烫过一样。机器太过老旧，上一次出现问题时，医院只能从北京找来维修师傅，“缝缝补补”继续用。

1980年11月，东风萤石公司成为当时中国最大的萤石生产经营企业。

当年，开采萤石时，矿区都采用干式作业，矿井内既没有机械通风，又没有降尘措施，粉尘含量极高。虽然工人都戴着口罩，但粉尘还是会灌进来，鼻子被粉尘塞满了，眼睛上全是灰，根本看不清人。从矿洞里出来，你看不清别人，别人也认不出你。

就这样，长此以往，工人们都患上了尘肺病，这是一种劳动者长期吸入生产性粉尘而导致肺间质广泛性纤维变为主的疾病，是对人类健康危害最严重的一种职业病，每呼吸一次，都会感到极其的难受。杨家医院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建成的。

上世纪80年代，东风萤石公司的经营状况达到顶峰。那时，医院拥有150多张床位，120多名工作人员，以及各种水厂、学校等配套设施。许多病人慕名而来，甚至出现了一床难求的“盛况”。

2000年，曾经风光的东风萤石公司以资源枯竭的名义宣告破产，杨家医院也从职工医院转为了民营医院，自负盈亏。考虑到遗留的病人以及医疗的需要，武义县政府接收了杨家医院的房产，在运营模式上，医院也由公司拨款变为了自负盈亏，几乎所有收入都来源于医保支付。

改制后医院的经营每况愈下。作为职工医院时，这里有足够的资金保障和政府支持，但改制后，医院内的各种花销以及不断减少的病人，使得这里的经营举步维艰。曾经的综合性医院，也变为以治疗尘肺病为主的专科医院，各个科室一个接一个关门落锁，积满灰尘。

“病人数到达了临界点，每次多一个病人，我们就能多撑一段时间。如果病人的数目持续减少，医院的运营将难以为继。”院长傅江华叹道，如今杨家医院只剩下30多名病患，绝大部分病人的年纪都在80岁以上。因为收入不足，医院无法更新基础设施和升级医疗设备，而没有这些基础设施和医疗设备，便无法吸引更多病人前来就医，医院就这样陷入了“死循环”。

手术室所在的大楼已经被疯长的野生树木遮挡，仅能看见几扇斑驳的窗户。不过，沿着狭窄的台阶往上走，拨开遮挡视线的枝叶，一个宽阔的大院出现在眼前，景象豁然开朗之时，生活气息也变得浓郁了起来。

杨家医院设有食堂，但病人一般都不会选择在食堂吃饭。山脚下就有菜场，病友常和家属一起，下山买些新鲜蔬菜回来，然后在低矮的伙房里烧些家常菜。

医院的伙食清淡，生活设施也不完善。由于山势高水压小，杨家医院时常断水。病房里没有厕所，医院走出去约几十米才有一个公共卫生间，许多病人只能自备痰盂。没有空调的闷热天气里，房坑儿常常摇着扇子躲在房檐下，但还是满头密密的汗珠。

在医院病案室里有一个小本子，上面记下了从1964年到2018年在杨家医院去世的746位病人的姓名和死因。这里恐怕是世界上死亡率最高的一所医院，因为成立至今，还从未有过一位病人痊愈出院。

也许过不了几年，杨家医院会和曾经风光一时的东风萤石公司一样，被时光彻底遗忘，但尘肺病过往史却将牢牢印刻在历史长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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