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保是大家的救命钱，却也是一些人眼里的羊毛，嗷嗷待薅。既有民营医院近乎于直接抢钱的挂床住院，也有公立医院比较隐蔽的串换耗材过度诊疗，既有民众的全村人“脑卒中”，还有顶级明星大三甲的骨科主任被带走……

对于医生，因为骗保身陷囹圄，可悲可叹。可是，环境这个大染缸本身就满是泥巴和沉渣，深陷其中的医生很难独善其身。如今，严打骗保，医生们有“下车”的机会吗？

骗保近亿元的顶尖大三甲

有些民营骗保，大家早已见怪不怪。但是有标杆地位的顶尖三甲骗保，大家一时难以接受。

今年4月20日，国家医保局罕见地发布了一份情况通报：2017年1月～2020年9月期间，华中地区全国综合实力前十的某明星医院骗取医保基金2334万余元，存在串换、虚记骨科高值医用耗材问题。被处罚金5900万余元，同时被暂停骨科8个月医保基金使用服务，骨科负责人已被司法机关带走。

令人惊讶的是，涉事医院的问题不止于骨科。根据国家医保局通报，飞行检查还发现该医院2021年其他医疗行为涉嫌违规使用医保基金9107.41万元，目前仍在进一步核实处理中。

也就是说，仅在过去一年，华中地区的这家顶级大三甲就骗保近亿。一时间，一片哗然。一位已从该医院退休数年的老医生听闻之后，感到十分不可思议：“以前我们一直以作为该医院的医生感到骄傲和自豪，4月份通报的那件事情，让我们老一辈的觉得很丢人，也很痛心。”

多位业内人士表示，相比罚款，涉事医院难以拾起的是名声。

同属“国家队”医院骗保被查的，还有湖南的一家知名三甲医院，2019年缴纳违规使用医保基金及罚金共计3359万余元。当时虽未暂停其医保结算资质，但4名院级领导及违规科室的15名中层干部都被给予通报、党内警告、行政警告、批评教育、扣罚绩效奖金等处分。

装聋作哑的医院

2000年以来，涉事医院骨科共承担国家级、省部级、市级、校院级等科研项目178项，累计科研经费逾7000万元。同时，还承办了一本骨科专业杂志——《骨科》，面向国内外公开发行，是中国科技论文统计源期刊、中国科技核心期刊。

涉事医院骨科在国内的地位可见一斑。此次被追查骗保的消息刚传出时，多名业内人士还不敢相信。

涉事医院骨科被查，起因是今年3月，国家医保局收到举报，遂对该医院进行飞行检查，发现存在串换、虚记骨科高值医用耗材问题。

不过，骨科存在此类问题，种种迹象表明，医院并非不知情，更像是在装聋作哑。

陕西省山阳县卫健局原副局长徐毓才表示：“由于串换骗保，账面进出货和库存的实际进出货情况对不上，知情的肯定不止是某个科室内部，查起来也非常容易，可以说这种骗保手段毫无掩饰技巧可言。”

为何医院装聋作哑？2016年底，武汉市属医院开始全部执行药品“零加成”，涉事医院在2017年5月31日开始正式执行药品“零加成”。

规则的改变，冲击着大大小小的医院。涉事医院院长孙某在一次会议上直言，由于药品零差率改革，医院当年年收入预计减损2亿元。

医疗耗材“零加成”则推进较晚。2019年11月30日前，湖北的公立医疗机构可以从耗材销售中获得3%、5%、8%不等的加成。换言之，上报的医疗耗材价格越高，不仅是科室，医院也能得利。

各部门多次发文禁止将科室收入和医生薪酬直接“挂钩”。传统的绩效考核方式，每个科室、医生为医院赚的钱越多，收入就越高。这种分配方式虽然打破了“大锅”，也增强了医院和医生的趋利性。

泥足深陷的医生

此次飞行检查的起因，是有人举报某骨科供应商和医生，这指向骗保的另一个动力——医生回扣。这也是中国公立医疗体系屡禁不止的“毒疮”。

根据媒体报道，涉事医院串换耗材时，植入体内的钢板是200元，医院却写成600元。

一年前，2021年4月，河南郑州某医院的一位刘医生刀刃向内，公开举报自己同事：骨科主任陈某某和神外主任，将低价值的骨科螺钉替代高价值的微创钉植入病人体内，就是所谓的“套标”。

郑州市医保局根据举报线索调查，发现该医院骨科、骨结核科在一年内为62名患者手术中违规串用459枚椎弓根螺钉，总费用达174万元。

举报者刘医生介绍，骨科主任陈某某当主任之前，自己正常手术收入本就不错，但陈某某当主任后，对科里医生进行打压，恶意降低一些医生的手术量，逼迫他们去做不擅长的手术，对他们的生活造成了严重的影响。

随后，耗材供应商也加入举报，表示骨科主任要求40%的回扣，只能套标了。

郑州该医院骗保事件曝光后，一位骨科医生表示，各大医院虽然都有器械管理流程，但手术室可能存在一些不规范的问题，从而套标有了空间。

近年来，骨科医生频繁卷入刑事案件，多因受贿、骗保等违法行为。徐毓才则表示：“骨科成为重灾区，主要原因就是骨科高值耗材利润空间大，从中牟利者多。”

最终，郑州该医院骨科和骨结核科被暂停6个月医保基金使用服务；骨科主任陈某某被撤销职务，解除劳务派遣合同；医学装备科科长雷某某停职处理。警方依法介入，对两人涉嫌违纪违法问题立案调查；同时，其他被举报的医生也被立案调查。

“清算开始了。”上述原骨科医生猜测，此次查处该明星三甲医院只是序幕，未来可能还会有更多公立医院骨科相关人员违法违规的问题被查处，且不限于骗取医保基金。

医生希望净化环境好“下车”

中纪委曾在《医疗领域反腐：有人一手把脉问诊，一手袖里吞金》里总结过医疗卫生领域腐败问题的发案规律与特点。除了“一把手”腐败、医疗机构人员与供应商内外勾结这些典型特点，关键岗位涉案人员的比重也比较高。

骨科本来就是医疗器械、耗材经销商们“围猎”的重点。一位医疗器械经销商对媒体坦言：“如果在科室里没有自己的人，那还怎么在医院混？”其曾经故意通过医院的线人，将报价信息透露给竞争对手的线人，造成对方一次不小的损失。

而自己人，有时也是最危险的知情者。每当医疗耗材企业内部竞争、岗位调整，往往就会暴出一些“大瓜”，包括同事给医生回扣的详细账目。

徐毓才说：“这两年医疗器械行业的集采也不断深化，企业的竞争更激烈了，也是举报频发的原因之一。为了能够在医疗机构里面更多地使用自家代理品牌，供应商互相盯着举报。”。

近两年，集采将目标对准了骨科高值耗材领域，意在打压灰色收入，压缩定价中的“水分”。2021年，国家组织人工关节高值耗材集采，平均降价将超过八成。湖北省在2022年4月25日落地执行采购价。此前，湖北省还参与了河南牵头的12省联盟骨科创伤类医用耗材集采。

一位医保系统人士曾听骨科医生诉苦，他们也“希望净化骨科环境”，有些人从年轻时就被带入“回扣”的泥淖，现在集采斩断了灰色空间，也给他们一个“下车”机会。

有业内人士认为：“骨科高值耗材集采就像一把手术刀，从关键的价格部分开始切割带金销售的‘毒瘤’，随着医疗机构和耗材行业的进一步整治清理，骨科医生们才能彻底摆脱回扣的‘魔咒’。”

2022年2月11日，国务院政策例行吹风会上指出，未来将通过不断完善措施，特别是将供应、质量、信用等相关因素纳入集采规则，从体制机制上净化医药流通的生态环境，即根治带金销售，净化行业生态，从而激励企业通过规范竞争，促进流通行业的整治。

摒弃法不责众心理

毫无疑问，医保已走向深层次治理，信息化统一之下，带金销售的地下庙宇正在坍塌。

其实，科室集体骗保如此普遍，还有一种心理作祟，那就是“法不责众”。大家都在这么干，总不可能一锅端。于是，抱着“羊随大群不挨打，人随大流不挨罚”的心理，觉得人越多，越安全。“天塌下来有大个的顶着”，就算查也只是查领导，不会轮到自己头上。

现实中，不少大案窝案，也都是低调处理，严办了“带头大哥”，轻责了众多小弟。

让“法不责众”不再是“护身符”，不管涉及什么人、不管涉及多少人、不管涉及哪一级，只要违纪违法一律严肃追究，不放过任何一个涉案人，把该打的板子狠狠地打下去，不给机会主义者开口子，不给跟风从众者留路子，更有助于制止骗保之风。

在国家重拳打击医保违规、骗保行为的当下，不论是医疗机构还是医院管理者、医务人员，应该规范自身行为，摒弃法不责众心理，不再铤而走险。

法者，天下之准绳也，医务人员要心中高悬法律明镜，手中紧握法律戒尺，学法、懂法、守法，才能避免陷入骗保的泥潭。如果因为医疗服务行为不规范而构成违法犯罪，或将抱憾终身。

references：亳州一名医生伙同他人用虚假病历骗保两百多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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